11月16日,俞敏洪和他的员工们一起吃了蛋糕、踩了气球,庆祝新东方28周岁生日。从新东方成立那一天起,这个男人就与这三个字捆绑在一起,就这样过了28年。
2006年新东方赴美上市后,俞敏洪一度很后悔。8年前,他说:别人有一大笔钱之后可以轻松地去花那个钱,而我的那笔钱实际上是绑在我身上的锁链,你是跑不掉的,所以在新东方真正送命的就是我一个人。
锁链的比喻颇具魔幻地,在2021年幻化成现实。
文 | 曹默涵 周鑫雨 饶桐语
编辑 | 金汤
运营 | 以繁
另一种教父
过去几个月,舆论场里出现了三个俞敏洪。
第一个俞敏洪是一位失意男子。有媒体称他在一次会议上流了泪,“因为有人建议公司转型做托儿所”。虽然眼泪后来被辟谣,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,老俞变了。
在他主持的一档访谈节目《酌见》里,俞敏洪一个劲儿地追问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:你有过心灵空虚的时候吗?会有世态炎凉的感觉吗?华谊危机能不能进一步聊一下?
王中军脸色沉了下来:不聊了,别总谈危机了。
节目录制和播出的同时,新东方正经历着一场“世态炎凉”。尤其是今年7月,“双减”政策落地,几乎砸没了占据新东方收入大头的K12(从幼儿园到12年级,即高中)教培业务,教室门一扇扇地锁住,课桌椅一套套地蒙尘。盛夏刚过,新东方位于海淀的某校区,原本绿色扎眼的标志,有了一种萧索的味道。
▲ 厦门一家新东方门店外,LOGO后面的文案被一块布条遮了起来。图 / 视觉中国
危机牵出了第二个俞敏洪,一个部分媒体眼中的“投机客”。
上一周,《经济日报》刊文评论:作为校外教培行业的龙头企业之一,新东方转型具有风向标意义。更重的一句话在后面:“如果只是从一个挣快钱的行业跳到另一个挣快钱的行业,恐怕不是最佳示范。”
第一个“快钱”指的是新东方这些年几乎all in的学科培训业务。另一个“快钱”是本月初,俞敏洪决定,要带自己的老师们直播带货,卖农产品。
话题热吵一天后,俞敏洪录了一段视频回应,他先表态新东方直播带货,一定要向李佳琦、薇娅取经,也理解作者给的是善意的提示。但他不认可“挣快钱”的说法,觉得商业模式不存在快钱和非快钱,没有一个行业是好做的。
评论区有网友留言:以德报怨。第三个俞敏洪出现了,他在不少网友和媒体眼中,是位逆境中的体面人。
关于体面的故事不少。教师节前夕,新东方和读库一起发布了一份公益书单,为乡村孩子选50本书。读库创始人张立宪把俞敏洪侧头的一问记了下来:老俞问工作人员,书单上的一套书多少钱?对方回1700元。俞敏洪说,我捐1000套,明天就把钱交上。
张立宪感慨,这要搁半年前,依俞老师的脾气,肯定连价格都不问就直接出手,“唉,日子难过的时候也不忘助人”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俞敏洪被视作“教父”级的人物,这个90年代跳入创业潮的知识分子,带着一腔热血与旧梦,开创了一个正统教育路径外,用知识和应试技巧改变命运的时代。那也是龙头辈出的时候。90年代初期的创业者,一半出身平常、白手起家,靠机遇与坚持打出一整片天下。
俞敏洪确实有教父的特质,坚韧、大气,甚至狂妄。后来,学而思(2013年更名好未来)准备上市的时候,他坐在联合创始人白云峰对面感慨,“我曾经历的每一点痛苦,你们都会经历一遍”。语气不轻不重,分不清是担心还是调侃。
可是,对比那个影视史上记载着的经典教父形象,俞敏洪是另一种,他容易妥协、有时怯懦,甚至执拗于出身。
但老俞也曾是旧时的娇子,机会在他身上最大化。俞敏洪在《十三邀》里曾经告诉许知远,自己原本想成为斯坦福那样的人,弄一块地造一个大学,把一辈子的钱弄进去,最后变成一个顶级名牌大学。可再谈到英语到底意味着什么,他笑说:后来变成了我一个赚钱的工具了。
如今,年岁更迭,俞敏洪的缺点不再伴有柔光,他的第一场败仗输在性格,再一仗输给他自己也摸不准的时代。
▲ 图 / 《十三邀》截图
无敌的寂寞
今年之前,俞敏洪每年都要站上演讲台几十次。
演讲是他经常做的“工作”之一,他从课堂讲到专场,再从大学阶梯教室一路讲至坐满人的四面舞台上。
高台之上,少有挑战者。不仅是俞敏洪,中国还有三位英语教师出身的人热衷此景:“大佬”马云的演讲总是与拥抱变化有关,“网红”罗永浩出口的多是段子和理想,还有频频陷入争议的李阳,一定要让台上台下一起喊出口号才算得上“疯狂”。
俞敏洪语速不快,演讲的内容基本一致:儿时的乡村、坚强的母亲,以及自己如何在江阴农村奋斗,如何参加三次高考最终进了北大。提及这些,他会不自觉踮起脚尖,挥舞双臂,“眼睛瞪得比平时大很多,里面有光”。听过他讲过往故事的薇安说。
某种意义上,俞敏洪的经历就是成功学的标准答案:从乡村走到城市,再成立英语培训学校,带领一众考生走向世界。用现在的话说,俞敏洪一开始便抓住了流量密码。那个时候,姜文主演的《北京人在纽约》大火,描绘的正是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“出国热”。
▲ 2019年度托福中国年会上,俞敏洪在进行现场演讲。图 / 视觉中国
新东方总部,在当时被看作“朝圣之地”,薇安将那时的课程分为俞敏洪的课和其他老师的,年轻人都想一睹他的风采,“俞敏洪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激励”。李标的母亲托了关系,走了后门,但还是没能蹭上俞敏洪的词汇课,他带着换洗衣物和自家腌酱,搭乘了10个小时的交通工具,来这里朝圣。
创业数十年来,俞敏洪的生活和事业半径围绕着新东方总部所在的“宇宙补课中心”海淀黄庄。这块汇集了多所海淀名校的弹丸之地,成了孕育补习产业的最佳土壤,短短十余年就出了几十家教培机构。
但在当时,新东方的世界里,没有敌手。“选择新东方不需要什么理由。市场上就这么一家。”薇安说。
新东方发展壮大后,俞敏洪从国外请回了徐小平和王强,三位北大同学成了新东方的“三驾马车”,还有不少海归与学弟学妹加入进来,比如后来做了跟谁学的陈向东和新航道的胡敏,众人写就了教培界的第一则神话。据《京华时报》2002年12月报道,当时70%的中国留学生曾在新东方求学,这家学校一度占据全国50%以上的出国培训市场份额,一年收入数亿元。
教师有了学生,教父有了门徒。门徒又成为名师,用智力和汗水为新东方源源不断输送着财富,也获得金钱。徐小平将俞敏洪比作《出埃及记》中的摩西,带领一群年轻的教书匠从一无所有走向财富自由。
从现在往回看,教培行业最热的去年,有两个头部人物身上也或多或少都留有俞敏洪的影子。前新东方执行总裁陈向东在 2014 年成了跟谁学的“大家长”,他所撰写的教育行业感悟《心流》被当做必读书目发放给所有员工。即便后来学而思的市值一度超过新东方,创始人张邦鑫依然将俞敏洪视作老大哥:“每次我遇到痛苦和压力时,我就想想俞老师,我就觉得我的苦不算什么。”
▲ GES 2019未来教育大会上,俞敏洪与好未来教育集团创始人张邦鑫展开讨论。图 / 视觉中国
“无敌是多么寂寞”,这句歌词适用于当年不断壮大的新东方,曾经也适用于俞敏洪。2006 年,新东方成为国内第一家赴美上市的教育公司,这位全国最富有的教师,半永久般地立在高台之上。他出身的“草根”,给他的缺点打上了柔光;他碰到了机会,让缺陷很好地被遮蔽。
那是中国教育产业与靠数字说话的资本市场的初次对接。相比当年15美元的股票发行价,首日上市的开盘价22美元,如今的新东方在纽交所一股还剩2.15美元。去年11月16日,新东方27岁生日的时候,收盘价格是177.91美元。
在最新的胡润百富榜上,俞敏洪的财富已经从去年的260亿缩水到75亿。
冰面破裂的一刻
上市之前,俞敏洪觉得自己和企业家没半毛钱关系,“就是个办学校的”。在薇安的印象中,每天午休期间,他会端着与学生一样的食堂盒饭,“快速往嘴里扒”。2010 年左右,李标在新落成的新东方校区见到了看望学员的俞敏洪,“他当时就穿了件夹袄,没有保镖,就这么来了”。
这时的老俞已经是一个庞大机构的掌门人。
他有教父般的狠绝,“中国合伙人”的解散证明着这一点。整个90年代创业史中,新东方可能是第一家让创始人内斗公开化的公司。在《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》里,他如此“反思”那段历史:“我将徐小平请出了董事会,因为曹操比刘备更适合当合伙人,杀功臣才是好皇帝!”
俞敏洪又是宽厚包容的,大家都觉得不能再留下的人,他总是心软,想再给机会,舍不得“下杀手”。但他没有给时任总裁助理陈向东的提议一个机会:早年间,陈向东想在武汉尝试少儿英语培训,但只等到了总部冰冷的回复:北京都没有做,武汉肯定没戏,不要损害新东方品牌。
冷冰冰的回复直接送走的是良机。后来几年,教育市场的变化伴随着时代焦虑走来,尽管此时的海淀黄庄还没有被“鸡娃”“内卷”全方位包围,但“择校热”“升学热”“学区房热”已经愈演愈烈。
从 2009 年的《蜗居》,到 2014 年的《对不起,爸爸妈妈给不了你 800w 的学区房》,人们对教育资源的追求愈发明晰。与此同时,包裹着素质教育的外衣,一批批课外辅导机构开始争夺学生的时间。
▲ 图 / 《蜗居》剧照
2010年8月,主要业务之一为小学到高中升学服务的安博教育在纽交所挂牌。两个月后,张邦鑫的学而思成为国内首家在美上市的中小学教培机构。又过了一个月,学大教育上市。
当冰面出现第一道裂痕,随之而来的缝隙会越来越多。之后的几年间,环球、达内科技以及全通教育陆续上市。全通在上市14个月后,股价一路飙升,超过一直稳居第一的新东方。
俞敏洪似乎不在意冰碴裂开的破碎声,他守着初心和旧梦。一直到2009年,新东方的K12业务还是只有“泡泡少儿”一项——那也不过是为竞争对手开启了英语学科教育所做的应变之举,一年后才新增“优能中学”。
K12的缓慢动作,多少会让新东方人感到被禁锢。被拒绝的陈向东是一个,新东方集团曾经最年轻的助理副总裁刘畅也是一个。2011 年,刘畅从新东方离职,创办了面向中小学生的线上服务平台一起作业网,而投资他的,刚好是曾经三驾马车的另外两驾——徐小平和王强。
但焦虑和需求带来的蓝海市场,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分一杯羹。尽管开始得晚,2011年,K12还是超过了留学考试业务,成为新东方最大的收入来源。
慢慢赶上后,俞敏洪变了。他说,“过去两三年来,新东方的重心都放在K12业务上,今年开始我们会把资源和注意力拉回海外考试业务。这是我们出发的地方,不能输掉”。
那时,整个中关村,新东方的浓度正在被稀释。2015年,海淀黄庄地铁站的地下通道内,有各家英语培训机构的宣传广告。数据显示,仅中关村地区的英语培训机构就接近200家。
新东方已不再是那颗最耀眼的明珠。不仅英语培训的优势正在被解构,整个教育战场也越来越混乱,几乎在每个细分领域,都有强劲的对手。比如,在俞敏洪回到海外考试业务上时,不断扩张K12市场的张邦鑫,开始把眼光提前下沉,布局起婴幼儿市场。
俞敏洪看到风暴,却依旧显示出睥睨一切的自信。面对唱衰新东方的声音,他予以回击,“在中小学课后培训市场、出国留学考试和英语培训市场,不管是注册学生数还是营收上,新东方都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”。
但是,有关新东方的负面新闻频频传出,先是老师在课堂“艳舞”的争议,又遭遇浑水做空的危机。2014年1月,曾要办开少儿英语培训的执行总裁陈向东,正式宣布辞职。俞敏洪发了一封内部信,称理解他的追求。
几个月后,陈向东创办跟谁学(后更名高途),又一个门徒开始了对教父的颠覆之路。
▲ 2019年6月,跟谁学五周年庆典活动上,跟谁学创始人、董事长兼CEO陈向东登台致辞。图 / 视觉中国
《酌见》中,聊起资深经纪人王京花带着一众明星离开华谊的事,王中军不以为意:不过就是走了个经纪公司的总经理。俞敏洪立刻类比,就像是新东方走了几位明星教师一样。
而在今年,俞敏洪不得不让这所学校里的老师,一个个地离开。据《晚点latepost》报道,今年年初新东方整体人数在10万人左右。原本他计划在8月底裁员4 万人,但截止9月中旬裁员不到1万。一位参与会议的高管表示,到年底裁员人数将超过 4 万。俞敏洪五分之二的同行者即将离开。
后悔的与坚持的
门徒离开新东方之后,也对俞敏洪式的风格有过反思和改变。
在被另一家教培机构挖走老师后,张邦鑫立刻就意识到“商业这个事不进则退,如果不跟上时代就会被淘汰”。他认可资本的价值、扩张的价值,也更愿意拥抱新变化。仅2013年,为搭建在线教育业务,好未来就亏损了800万至900万美元。
陈向东的速度更快——早在新东方的时候,他就把自己定位成“变革推动者”和“新业务、项目的快速推动者”,这是新一代企业家的特质,也被资本青睐。成立仅九个月,跟谁学就拿到了5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。
这已经不是俞敏洪草创新东方的那个年代,如今是资本追着给创业者喂钱。已经是真格基金创始人的徐小平,可以在看不懂ofo项目的时候,给创始人戴威“充值”,“首先,他是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。其次,他毕业后去贵州支教。学生会主席,这意味着他有领导力。去支教,意味着他有理想。这种人我不投,我投谁?”至于戴威做的是ofo,还是ofa,徐小平并不介意。
面对资本,俞敏洪是清醒的。他在自传里写过,早在2006年新东方上市的时候,就存在着“教育产业化”可能会被打压的风险。后来,他在《十三邀》里说,这些年看到资本冲入之后,在线教育领域各种靠谱和不靠谱的商业模式都出现了,加上政策和科技的影响,所有问题都挤到了一起。
但上市还是改变了公司,也改变了俞敏洪。他说上市之前,自己思考的是如何提升教育质量,上市之后,变成了“用什么办法,让我的收入增加,让我的利润增加,让投资者高兴,让股票的价值提高”。上市甚至被他比喻成“娶了一个你完全把控不住的女人”,很难受,“你又爱她,但是她又不听你的话”。他有些后悔赴美上市的决定。
▲ 图 / 《十三邀》截图
当时上市,是为了给股东们带来巨额财富,但等到俞敏洪真正了解资本的操作规则之后,他的心里打起退堂鼓:“别人有一大笔钱之后,可以轻松地去花那个钱。而我的那笔钱实际上是绑在我身上的锁链,你是跑不掉的。所以在新东方真正送命的就是我一个人。”
后悔归后悔,俞敏洪最终还是选择拥抱资本。
2019年3月28日,新东方分拆“新东方在线”于港股上市。2020年11月9日,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正式在港交所主板挂牌,成为首家回港二次上市的中国教育公司。当天,一身工整西装的俞敏洪第三次敲钟,笑得很开心。
这是一年以内,他为数不多的畅意时刻。
那两年,新东方各种问题频现。2019年1月的新东方年会上,几名员工唱了一首自己填词的《释放自我》,“烂摊子从没管过,吹牛X从没停过。”“什么独立人格,什么xx诚信负责,只会为老板的朋友圈高歌。”随后,视频被俞敏洪发到了微博上表扬,说要奖励创作者10万元。
还是2019年,第二季度的财报上,新东方出现了其上市十余年以来最大季度亏损额。
亏损是扩张带来的。此时的俞敏洪,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开拓者,已经变成了跟随者,彻底臣服在K12和在线教育的巨大诱惑下。财报显示,新东方不仅将继续投入线下K12辅导培训,还将大力投入在线教育,以及线上线下结合的课堂。
此时,有关课外机构的政策正在缩紧,新东方想抓住机会扩张,拿下被取缔的教育机构们流出的生源。——16年前,非典引发第一场线下教育培训危机时,俞敏洪就这么做过。那会的魄力,成为他莽撞的勇气。
新东方还有一个特殊性。这个一直以来依靠个人讲课能力的面授制学校,和互联网大潮有点格格不入。甚至直播系统,也是在百般犹豫和争议中搭建起来的——并最终在疫情到来时救了新东方一命。
这个教培鼻祖一直看重地面教育,把它当作自己的核心业务模式,直到今天,新东方依旧延续着“校长负责制”,各地校长享有大部分权力。而在员工们嘴里,则流传着诸如“一根网线要校长批”的吐槽。
这种制度让新东方很难标准化。陈向东曾经开玩笑说,有竞争对手想抄袭新东方的logo,后来发现各分校的logo都不一样。
但是,每个创业者都有自己的偏执,俞敏洪也有。他觉得互联网无法改变教育的本质,而新东方始终保有这个“本质”。虽然有点自我安慰的味道,但在商人和利益里纠缠的俞敏洪,依旧愿意相信自己是一个教育者,地面教育是他的坚持。
▲ 2000年,俞敏洪在北京军区总医院礼堂开展免费英语讲座。图 / 视觉中国
不要做梦,不要做梦
俞敏洪一直都只有一个。不同于同时期的其他创业者,他常常出现,表现统一,总是微翘着嘴角,双手抱胸,情绪平缓。
也有例外的时候,比如2016年的一场“意外”。
当年4月,俞敏洪正在进行一场长达10天的直播。这10天里,除了睡觉、洗澡、开内部会议,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曝光在大众面前。
这是俞敏洪主动谋划的一场实验,向当时的直播风口靠拢。节目组打出惹眼的大字:俞敏洪进军网红。
一天晚上,他和好友喝酒,一杯杯的白酒下肚,最后喝醉了。他开始朗诵食指的诗歌,念到“用孩子的笔体写下,相信未来”那句,他索性俯下身子,把脸凑在镜头前。公关助理劝他少喝一点,被他呵斥,只能紧急叫停直播。
只有酒醉后松弛的时刻,俞敏洪才会露出真实的脾性与担忧。在《酌见》里,俞敏洪端着酒杯问冯仑,“有一天突然发现,你根本就做不完你想做的事情,最后你就到头了。你有这个感觉吗?”见后者垂下眼两秒没说话,老俞赶紧抬手,“来,先喝一杯”。
酒醒之后,教父再次恢复自信。他对2016年那次直播尝试感觉颇好,觉得外面的人再也不敢说他不懂互联网了。后来在一个企业家论坛上,他谈起这段经历,直接叫板BAT,认为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下,新东方因为教育的行业属性,百年之后一定还在,但BAT可能就不在了。马云也没好气,回了一句:百年之后教育在,但新东方不一定在。
回到当下,不管是马云还是老俞,都或多或少陷入了某种困境和迷茫。互联网时代被动地迎来中年危机,给先来者与后进者都是迎头一击。对于俞敏洪而言,他先是要为自己的“狂妄”买单,错失了早日布局K12的机会,进退失据之后,他败给的是一场场避之不及的危机。
▲ 北京青年路,一家已经退租关闭的新东方分校。图 / 视觉中国
如今,俞敏洪喝酒的次数多了,愤怒和不甘的时候也多了。一张网传截图显示新东方要开219800元一期的暑假集训班,地点在公海邮轮上,俞敏洪在朋友圈辟谣:你对新东方到底有多恨,才能在这种艰难时刻还要落井下石?
在线教育的泡泡破了,曾经蜂拥而至的资本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在教育去资本化的浩荡历史进程中,俞敏洪终究还是困在了自己上市之时便写下的预言里。
从结果看,新东方暂时没有掉进冰窟窿。从账上的钱来看,也许还会活得久一点。——这也是他在非典那一年学到的教训,那会面对着学生退费的诉求,俞敏洪立下了一条规矩:不管规模做多大,必须随时随地能够把学生的学费全部退完;如果有一天要关门,必须把所有员工的工资全部发完,账上还必有余额。
俞敏洪还没有认输。他再一次正式走进直播间,预告自己和几百位老师将带货农产品,来支持乡村振兴事业。
在此之前,据天眼查信息,一家名叫东方优选的科技公司已经成立,经营范围中包括销售各种食物与饲料、化肥、农药等。就像猿辅导布局羽绒服,学大教育投资绘本馆一样,俞敏洪劝慰校长们多尝试转型:大不了尝试所有业务都失败了,新东方账上没钱了,我们喝顿大酒就散伙。
年已花甲的俞敏洪,要重新开始学习直播的话术、用惯有的口音介绍产品。双十一,他在直播间卖新东方的大学阶段英语课程,主播俞敏洪反复提醒,“没有必要(为了)支持我买,也没有必要(因为)同情我买”。而直播间外,还有新东方面临的大小事务,等他去解决。最新的一则相关消息是,新东方整个K9业务将在今年底关停。
万事悬而未决,没人敢预测明天,就像在《十三邀》里,俞敏洪念起自己续写的戴望舒的诗一样:不要做梦,不要做梦,会梦想的人永远没有真实。
▲ 图 / 《十三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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