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丨张恨水

前言

张恨水，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，最有名的章回小说家之一，他的代表作有《春明外史》、《金粉世家》、《啼笑因缘》等，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优秀作品。

虽然大多数人知晓的，基本都是张恨水的言情小说，但张恨水本人却是一个具有爱国思想的进步青年。

青年时代，他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，曾投身于新闻界；抗战时期，他又以极大的热情宣传抗日，写了大量作品呼吁中国人团结一致、抗日救国，结果还上了日伪的黑名单。

九一八事变后，张恨水更是去到北平，参加了人民抗日动员集会，被押上囚车；后来，他避走南京，除了继续宣传抗日，还组织了家乡的游击队。

因此，国民党威逼利诱让他为其做事，张恨水是从来不参与的，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，后来，中共领导的“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”成立，张恨水立即参加，还当选了第一任理事。

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，张恨水和中共领导人们交情匪浅，包括周恩来、毛泽东。

图丨毛泽东、周恩来

和毛泽东的交情

张恨水第一次见到毛泽东，并不是在毛泽东成为中共领导人之后，相反，早在1926年，毛泽东就已经上门拜访过张恨水。

那时候，张恨水是《世界晚报》和《世界日报》的主编和主笔，《春明外史》更是轰动全国，他租住在北京未英胡同的大院子里，一家几十口人都靠张恨水的稿费生活。

一天下午，张恨水听到敲门声，走到门口一看，是一个他也不认识的高个子，来人一张口，是浓重的湖南口音。

前来拜访的便是毛泽东，两个人寒暄一会儿后，张恨水将毛泽东请进屋里，两个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中国文学，最后又聊到张恨水的通俗小说。

毛泽东博览群书，还有诗词功底，是令张恨水意外的，因此，两个趣味相投的人，一聊就是一下午。

图丨张恨水

毛泽东离开后，张恨水抑制不住内心的开心，将毛泽东前来拜访的事情偷偷告诉了母亲，“妈，你知道今天来的人是谁吗？”

“是谁啊？”

“毛润之（毛泽东的字）。”

说到毛泽东，张恨水控制不住地去赞美他，“他是政治界很有远见的人物，读书睿智，特别了不起！”

后来，张恨水基本没再主动跟人提起过这次会见，这时候的他大概也没有想到，他和毛泽东还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吧。

图丨重庆谈判

毛泽东单独会见张恨水

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，毛泽东在周恩来的陪同下，专程接见《新民报》的部分工作人员。《新民报》是一份进步报纸，抗战期间，特别受百姓喜欢。

毛泽东来到报社后，跟大家一一握手，到张恨水的时候，毛泽东笑着说，“张先生，久仰了”。

毛泽东熟稔的态度让报社其他人惊讶好奇地看着张恨水，张恨水没有多说，只是笑。

第二天下午，毛泽东在红岩村单独接见张恨水，周恩来告诉张恨水这件事情的时候，还故意“逗”他，“张先生，毛主席要单独接见你，我都不能作陪呢。”

张恨水又紧张又兴奋，“毛先生日理万机，为何单独见我？”

“张先生，据我所知，毛主席这次到重庆，还没有单独见过哪一位呢，你一定要和主席好好谈一谈啊。”

图丨周恩来

说着，周恩来带着张恨水来到毛泽东的办公室，毛泽东正在写东西，听到声响，抬头看到周恩来和张恨水，便马上停笔，起身跟张恨水握手。将张恨水引进屋里，周恩来任务完成便出去了。

毛泽东询问了张恨水的近况，然后鼓励他，“你名气不比我小呢，我不仅看过你的书，还经常在报纸上看你的连载小说。”

他列举出好几部，让张恨水很是惊讶。聊着聊着，张恨水发现毛泽东对他写爱情小说很感兴趣，还专门问起《啼笑因缘》。

张恨水给他介绍了自己所了解的素材，毛泽东很幽默地说，“原来不是写的自己啊，看来‘恨水不成冰’（指张恨水追求冰心不得，把名字改为恨水）是谣言啊。”

张恨水笑了，没想到毛泽东还了解这些八卦，便给毛泽东解释起自己取名“恨水”的原因。原来，张恨水和冰心并没有什么交集，更没有八卦所传的意思，“恨水”从李煜的“人生长恨水长东”而来，是珍惜光明的意思。

图丨冰心

聊着聊着，两个人聊到了诗词，张恨水说自己的妻子曾经发表过几首，毛泽东就请张恨水背一首，张恨水回忆了一下，轻声吟诵起来，

“.......嫁得诗人福不悭 ，当年俪影遍江南。 于今倦了游鞭手 ，五父衢头挽菜篮。”

毛泽东认真听着，嘴里轻声说着，“夫人贤惠，与先生情笃意合 ，令人可钦。”停了一下，又继续说，“看来你们生活很清苦呢。”

张恨水继续吟诗，

“朝霞沾鞋半染衣，街头浓雾比人低。晓凉敢说侬辛苦，昨夜陶潜负米归。”

吟诵完，张恨水谦虚道，“毛先生见笑了。”毛泽东却沉思了好一会儿，半天没说话，好像是被两个人在清苦生活中的诗情画意所感染了。

图丨张恨水一家

过后，毛泽东问，“陶潜负米是什么典故？”，张恨水解释是抢购平价米回家的事，毛泽东感慨，“张先生为社会有所贡献，真是清苦之极，先生笔耕不辍，有夫人的功劳啊。”

张恨水认可，“确实，夫人不仅贤惠，而且知心。”他还给毛泽东讲了一件事，有一回，妻子看报时看到一首名叫《悠然有所思》的古诗，古诗没有署名，妻子看了几遍后对张恨水说，“这很像你的诗。”

张恨水高兴地大笑，他告诉毛泽东，自己当场就吟了两句诗，“喜得素心人，相与朝夕共”。毛泽东又陷入了沉思，张恨水觉得他似乎在回忆什么。

“我给你读一首我青年时期写的词吧”，毛泽东突然说。

张恨水欣然应允，毛泽东缓缓吟诵《贺新郎·赠杨开慧》，

“挥手从兹去。更那堪凄然相向，苦情重诉。......过眼滔滔云共雾，算人间知己吾和汝.......”

图丨《贺新郎》

“这是一首写爱情的词啊”，张恨水轻声说道，毛泽东点点头，

“这是我年轻的时候，跟我的妻子分开时写的，她叫杨开慧，有学识还很贤惠，是女中豪杰。那时候，我们从事地下革命工作，聚散是经常的事情，只是后来，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......”

张恨水看着毛泽东带着痛苦的神情，静静地等待毛泽东继续说下去，

“她被国民党抓捕杀害了，那时候国民党有个条件，只要登报宣布和我脱离关系，就可以不死，她宁死不从。她是我忠贞的好妻子、好战友，我至今仍在怀念她......”

张恨水也被毛泽东和杨开慧的爱情故事震撼到了，好半天没有说话，还是毛泽东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，“张先生写过有关自己爱情的诗词吗？”

“写过，但是我没有毛先生这样可歌可泣的经历，与毛先生的诗词相比，不值一读。”

毛泽东摆手，“不一定，爱情是永恒的主题，每个人都会接触到这个问题，在爱情情感方面，都是发自内心的。”

图丨《虞美人·枕上》

毛泽东还吟了自己所写的《虞美人·枕上》，

“堆来枕上愁何状，江海翻波浪。.......一勾残月向西流，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。”

接着，他向张恨水解释这首词的来历，

“这是我22岁所写，1920年，那时候还没结婚，开慧的父亲杨昌济先生逝世，我帮助料理丧事，陪开慧扶柩南下归葬，之后她去长沙湘福女中读书，我想念她，就写了这首词寄给她......”

在没有这次单独会面之前，张恨水没有想到毛泽东是如此情感丰富的人，他更没想到，在毛泽东的心里，仍旧在怀念着这个贤惠、坚贞的女性。

图丨杨开慧

毛泽东和杨开慧

杨开慧是毛泽东老师杨昌济的女儿，毛泽东1914年考入省立第一师范后，便十分倾慕杨昌济，因此，他会和很多学生一样，经常去到杨昌济家中，讨论天下大势。

那时候，毛泽东已经见过杨开慧很多次了，只不过，杨开慧年纪太小，两个人甚至都没什么单独交谈的机会，更多的时候，是杨开慧默默在一旁听着大家谈古论今。

1918年夏天，杨昌济举家前往北京，毛泽东也从第一师范毕业了，他决定赴法勤工俭学，但需要先去北京过渡。

于是，在杨昌济的介绍之下，毛泽东去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做了助理员的差事，还借此认识了很多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。

与此同时，毛泽东再次见到了杨开慧，这时候，她已经是18岁的大姑娘了，两个有着共同思想的年轻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，他们心照不宣的动了情。

图丨杨昌济

1919年3月，毛泽东母亲病重，毛泽东赶回老家服侍，12月，毛泽东返回北京，然而，杨昌济住院了。

毛泽东经常去医院看望，杨昌济对于自家的“乘龙快婿”也是满意到不行，还给章士钊写信，推荐毛泽东。

1920年1月17日，杨昌济逝世，这一年他还不到50岁。毛泽东先是去到法源寺，和杨开慧、及杨开智兄妹一起守灵，2月份的时候，又陪着杨开慧一起扶柩回长沙。

7月，毛泽东回到长沙教书，杨开慧一家也搬回长沙居住，分别半年左右的有情人再次相会，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得生疏，反而更好了，用杨开慧自己的话说，“我看见了他的心，他也完全看到了我的心。”

这年冬天，毛泽东和杨开慧结婚了，没有嫁妆、没有花轿，杨开慧只是带着简单的行李，住进了教师宿舍。

后来，两个人花了6银元办了桌酒席，宴请了几位长沙的好友，就这样，两个人正式结为夫妻，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，结婚日期应该算成哪一天。

图丨毛泽东

1921年，已经成为毛泽东妻子的杨开慧，为了协助毛泽东开展工作入了党，她成为了中国最早的女党员之一。

婚后的生活甜蜜温馨，可是因为革命事业的缘故，毛泽东经常奔波在外，对此，杨开慧无怨无悔地支持着自己的丈夫。

1922年10月24日这一天，毛泽东还在率领泥木工代表进行谈判，杨开慧在清水塘生下毛岸英，毛泽东欣喜若狂，但依旧没能赶回家，因为第二天，还有工人运动在等着自己。

1923年4月，毛泽东安顿好湘区的工作后，告别清水塘，去往上海中共中央工作，这时候，长沙街头已经随处可见毛泽东的“悬赏令”。

已经身怀六甲的杨开慧非常舍不得自己的丈夫离开，但是作为一名接受过进步思想的女共产党员，她不能阻止自己的丈夫远走他乡。

9月，毛泽东奉命返回长沙，11月13日，毛岸青出生，毛泽东只在家里住了3个月，又要去到广州参加会议，临行前，毛泽东写下《贺新郎》送给妻子。

图丨杨开慧和毛岸英、毛岸青

1924年6月，杨开慧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上海，毛泽东在码头等候，他们终于结束了魂牵梦萦的分居生活。他们居住在一户老房子中，杨开慧每天都会为毛泽东整理材料、撰写文稿。

两个人在上海待了半年时间，后来毛泽东积劳成疾，只得请假回湘养病。1925年2月6日，毛泽东带着妻子孩子回到韶山，开展革命运动。

随后，杨开慧又跟着毛泽东辗转多地，1927年2月，毛岸龙在武汉出生。

8月，毛泽东预备发动秋收起义，毛泽东离开的时候，两个人只是当做一次最普通的出门，甚至都没来得及告别，没想到，这竟成了他们的生离死别。

毛泽东离开后，杨开慧便在家中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，她每日写下缠绵悲伤的诗词，表达着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和深情。

图丨何键

1930年8月，湖南省清乡司令何键悬赏千元大洋抓捕“毛泽东之妻杨氏”，有人劝她去找毛泽东，杨开慧说，“润之没有让我走，我就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。”

10月14日，杨开慧和年仅8岁的毛岸英被捕入狱，在狱中，国民党威逼利诱，让她公开和毛泽东断绝关系，杨开慧通通拒绝，她说，“我死不足惜，但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。”

11月14日，杨开慧英勇就义，年仅29岁，她的遗体被哥哥杨开智连夜运回板仓。

毛泽东则是通过报纸知道杨开慧牺牲的消息的，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妻子的准确消息了，他泪如雨下，致信给杨开慧的亲属，“开慧之死，百身莫赎”，并捎去30块大洋为妻子修墓立碑。

褪色的中山装

毛泽东和张恨水，一聊就是两个小时，直到周恩来前来催促毛泽东出去办事，两个人才结束了这次有关爱情的讨论。

毛泽东有些意犹未尽，“张先生，我们还没有谈够，可惜有事在身，以后接着再谈，张先生，你记住，用不了几年，我们还会在见面的。”

突然，毛泽东想起还有要送给张恨水的礼物，“对了，这是我们延安自己生产的呢料，送给先生，还有我们陕北特产的小米、红枣，送给你的家人尝一尝。”

张恨水握着毛泽东的手，连声感谢，毛泽东注视着张恨水，“张先生，要注意身体，再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道完别，张恨水依依不舍的回到家中，一家人围着桌子喝粥，张恨水很兴奋的跟妻子说，“毛先生有渊博的知识，是很了不起的人物。”

妻子好奇的问，“你们还谈了什么啊？”

“毛先生很关怀我，鼓励我，对我的书很肯定，还谈到了爱情的问题。”

图丨张恨水

一家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，但张恨水什么都不肯说了，只是笑而不语，第二天去到单位，同事们问他相关的问题，张恨水也是一样的回应，或许，张恨水觉得自己和毛泽东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，不应该被第二个人知道。

后来，国民党的陈立夫还捶胸顿足的责怪部下，“怎么连张恨水这样的人，都被共产党统战去了？”

毕竟张恨水这么多年来，从未和任何一个党派有过密切联系，就连国民党抛出的橄榄枝，张恨水都不为所动，所以陈立夫才会发出如此埋怨吧。

图丨陈立夫

1955年，全国政协组织春节团拜会，张恨水收到了邀请，还得到了毛泽东的会见，因为是旧友重逢，两个人见面并不生疏，毛泽东问他“现在有很多有关工农兵的文学作品，为什么不见你的新作？”

张恨水回答，“我没有新作，有两方面的原因，一个是生病多年，力不从心，另一个就是对工农兵生活不熟悉，恐怕难以胜任。”

原来，张恨水在1949年因患脑溢血右半身不遂，为了治病，掏空家底，一家人生活陷入绝境，这时候，周恩来派人前来看望张恨水，得知了此事，他指示政府对张恨水的生活做出妥善安排，张恨水也终于可以安心养病，甚至奇迹般的痊愈了。

针对张恨水的原因，毛泽东是认可的，“文艺为工农兵服务，不能从字面上理解，老作家还是要写自己熟悉的题材，这样才得心应手.......”

之后，毛泽东关心了张恨水的生活和身体，得知张恨水已经康复，很是高兴。

图丨周恩来

这次见面，还发生一件插曲，重庆和毛泽东会见之后，张恨水便把毛泽东送的呢料做了一身中山装，每逢出席会议都要穿上，时间长了，衣服褪色了，张恨水就把衣服重染了色。

这次团拜会的时候，周恩来站在门口迎客，看见张恨水穿了件旧衣服，还以为张恨水的生活有困难，赶忙询问，“你现在生活有困难吗？”

张恨水赶紧解释，“没有，没有，我现在很好，生活的也好，有了再版稿费，这衣服料子是毛主席1945年重庆谈判时送我的。”

周恩来知道原因后哈哈大笑，“你把衣服颜色染了，我没认出来，好，你没忘旧！”

回家后，张恨水还跟家人们说，“周总理太细心了，这么小的事情都会注意到了，国家有这么多事等着他去办，太辛苦了。”

图丨电视剧《金粉世家》

1956年，张恨水出席了全国政协二届二次全会，这一次，毛泽东又接见了张恨水，当时，中国文联主席矛盾也在，他不知道毛泽东和张恨水有交情，还为毛泽东做介绍，“主席，这是张恨水，《啼笑因缘》《金粉世家》就是他写的。”

毛泽东连声说道，“我们认识，老朋友了，我可是张先生的忠实读者”，这一次，张恨水依旧穿了那件褪色重染的中山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