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面新闻记者 曾业

1人拿7张医保卡多次找医生开药，每次开的药都要用三轮车拉走，交给在医院大门外等候的“药贩子”。日前，河北省三级甲等中医院——廊坊市中医医院的“秘密”，被该院坐诊医生公开曝光。

“去年9月以来，相关人员至少套走上百万元医保基金。”12月21日，参与曝光的医生王某接受采访时称，他们多次向医院和主管部门举报、投诉，无果。期间曾受到死亡威胁，11月6日还被医院停止处方权。

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，2019年9月1月，针对癌症、支架术后、尿毒症等大病治疗，事发医院专门成立了“特病科”——而这个科室，正是套用医保基金现象最为集中的地方。

廊坊市中医医院是一所三甲中医院

猫腻：1人拿7张医保卡 每次开药最多超10万元

7张医保卡，由1人拿着，找医生开药。奇怪的是，这7张医保卡的持有者，都患了同一种病——肾功能衰竭。不仅如此，这7名“病人”，均可享受国家给予的每人每年15万元医药费定额补贴，买药都不需要自费。

2019年9月，廊坊市中医医院的“特病科”成立不久，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坐诊医生张某，发现了这个“不寻常的情况”。但由于每天要为50余个病人诊断，张某没有过多盘问，按照对方的要求开了药。

“找我开药的鲍某，后来经常用这样的方式找我开药，而且每次都是按照最大剂量开，每人要花1万多元，7张卡每次要用去10多万元。”张某称，他们每人每月都会取33盒开同（具有使血钙升高的副作用）、36盒盖全力（有高钙惊厥的副作用）、50盒百令胶囊、45盒尿毒清等等。

“我曾亲眼看到他（鲍某）用三轮车把药拉走，给大门外等候的药贩子，如果我的推测没错，这些药最后会流入黑市，变成大把的钞票……”张某称，这背后的“猫腻”，业内人士很容易明白。此后，张某拒绝再为鲍某开药。不曾想，鲍某又找到科室内的其他医生，继续这样开药。

王某，与张某是“特病科”的同事，也是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坐诊医生。“像鲍某一样，拿着多张医保卡找我们开药的，还大有人在，据不完全统计，仅我们特病科就出现了40多例。”王某告诉记者，“特病科”的4名医生，都为这些人开过药，每次开药的总价从数千元到十多万元不等。

套取医保基金的部分交易记录

案例：一离休干部的医保卡3个月被刷走8万多元

在曝光网帖中，参与举报的医生张某，讲述了其亲身经历的一个典型案例。

网帖称：有个女的一直拿着张姜姓老人的医保卡来开药，推测是姜老的亲属。因为姜老是离休干部，所以医保是没有上限的，于是这个女的拿药特别猖獗。

网帖举例说，今年9月的某天，这个女的开出17种药，价值2万4千多元。其中，最贵的是日达仙，一种增强免疫力药物，一支500元，她一口气开出20支。隔了一天，还是姜姓老人这张卡，这个女的再出20支日达仙，还有其他药，三天就花了4万多元。

“日达仙的用量大家可以自己查一下，这样开是严重超时超量的。”张某称，这女的还开了脏器移植专用药新赛思平，一盒500元，10盒就是5000元；还开了需化验结果才能用的药伏立康唑，3盒总计6254元——从今年4月到7月， 3个月时间里姜姓老人的医保卡刷走了8万多元。

翻脸：被死亡威胁 医生实名举报后被停止处方权

“太多了，有的人每次都是十几万，我们害怕出事儿，后来就不给开药了。”坐诊医生王某告诉记者，起初，包括经常来开药的鲍某在内，尝试过给医生送礼、请医生吃饭，有的直接塞银行卡行贿，但均被拒绝。当然，也有人软磨硬泡，还有人直接翻脸。

王某称，“业务量”比较大的鲍某，翻脸最快。“他见王某软硬不吃，直接给我们明说‘要换点钱花’，还说他的铁哥们就是我们医院分管医保的副院长，在这里开药方便，他在医保局也有关系，若我们不给开，他可以让我们滚蛋。”

王某气不过，事后与同事张某一起，先后找到医院的医务科及分管医保的副院长邢颖涛投诉、举报。

“邢院长还很不耐烦，说我们是在越级汇报，还让我们少管闲事。”王某称，为此，双方还发生了口角，最终还真应了经常到医院开药的郝某那句话——两人被邢颖涛警告：“再追究下去就让你们滚蛋”。王某称，不久后，她在坐诊时受到陌生人死亡威胁——“有人说要拿车把我撞死”。

今年，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稳定后，医院复诊，套取医保基金的现象死灰复燃，且愈发明目张胆，两人决定找医院院长高登鹏反映情况。但由于高登鹏2020年6月才到医院任职，不熟悉医院情况，加之其工作繁多，后来也不了了之。

找医院举报投诉没效果，今年10月，张某、王某准备好举报材料，找到廊坊市医保局实名举报。“基金管理科的人说，他们人少事儿多，调查需要时间，让等消息。”

蹊跷的是，今年11月，王某突然被医保局调查，理由是：2017年，其涉嫌为一名妇科肿瘤病人开过“大处方”。11月6日下午，王某接到医务科电话通知：其已被停止处方权。同一天，张某也被医院停止处方权，理由是“开出处方的药程周期超出了医院规定的时限”。

复诊：担心打击报复躲省外 从医36年做良心医生

12月19日，曝光网帖发出的第二天，参与举报的医生张某、王某，从一大早就开始接电话，打电话的人都来自廊坊市中医医院，有相关科室负责人，也有医院领导。

“我们此前受到过死亡威胁，医院停止我们的处方权，明显是在对我们举报一事进行打击报复，我们担心再次受到打击报复，所以在被停止处方权以后，立即躲到了省外。”王某称，经过医院领导与他们多次电话沟通，两人最终决定回廊坊处理。

“医院相关领导给我说，把医院毁了，大家都没饭吃。”王某称，退休前在廊坊市中医医院工作了30年，退休后被返聘回来，也已工作6年，对医院有感情，一直坚持做良心医生，“我们很多医生都是这样的人”。

医院领导表示将立即恢复处方权，并对有人套用医保基金一事展开调查，他们删除了曝光网帖。12月21日，张某、王某正式复诊。

“我们回来上班以后，分管医保业务的副院长邢颖涛不知所踪。”王某称，虽然她们已恢复工作，但仍在关注此事的进展。值得庆幸的是，两名医生复诊后的第一天，100多名前来就诊的病人，没有出现采用冒名顶替手段骗取医保基金的情况。

廊坊市中医医院官网发布的《声明》

说法：医院已成立相关调查组 主管部门介入调查

廊坊市中医医院建于1988年，是一所综合性的三级甲等中医院。

12月19日，廊坊市中医医院分别在官网和官方微信发布一则《声明》称：“近日，网上出现了有关我院医保方面的帖子，我院高度重视，及时召开专题会议研究，成立了相关调查组，本着公开、公正、客观、透明的原则进行调查处理，有进一步情况会及时向社会发布”。

目前调查进展如何？是否已有处理结果？“这个事，我们不接受采访。”12月22日上午，封面新闻记者拨通廊坊市中医医院办公室电话，相关负责人称此事现由医务科负责处理，医务科工作人员接通记者电话后，只说了一句便匆匆挂断。

随后，记者又多次拨打该院分管医保业务副院长邢颖涛的电话，其办公室座机始终无人接听，手机也无法接通。

公开资料显示，6月3日，廊坊市中医医院召开新任院长任职宣布大会，宣布了高登鹏任廊坊市中医医院党委副书记、院长的任职决定，称其“管理经验十分丰富”。此前，高登鹏任廊坊市人民医院副院长。12月21日，记者多次拨打高登鹏的手机，也一直无人接听。

“接到举报线索后，我们医保局高度重视，已介入调查，调查核实工作目前正在进行。”廊坊市医保局办公室工作人员称，他们将根据调查核实的进展，及时对外公布相关情况。

【延伸阅读】

发现“冒名顶替骗取医保基金”须追责

12月18日，国家医保局、国家卫健委两部门联合发布《关于开展定点医疗机构专项治理“回头看”的通知》，将“采用冒名顶替等手段骗取医保基金的行为”纳入专项治理内容。

通知明确，定点医疗机构经查实存在欺诈骗保行为的，由医保部门责令退回医保基金，并处骗取金额2倍以上5倍以下罚款；责令定点医疗机构暂停医保定点服务或解除服务协议；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，依法依规给予处理。医保、卫生健康等部门工作人员经查实存在滥用职权、玩忽职守、徇私舞弊的，要依法依规严肃追责问责。涉嫌违反相关法律法规的，移交有关主管部门依法处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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